黑人美国梦

“他的秘书不向他传播办公室的流言蜚语，因为他们相处的比大多数人更加克制。作为一家亿元公司的中级主管，他有权力到主管餐厅就餐，但他不能想象与公司总裁和其他高级主管们坐在大餐桌旁的情形。在公司的舞会上，他不敢邀请顶头上司的夫人共舞——偶尔他也会与同事们小酌，离开酒吧时，他的同事们冲向通往郊区的火车，而他则乘地铁向北回到市区的混合公寓，他的邻居们几乎没有像他这样努力在企业的管理层向上爬的”。《纽约时报》1970年4月19日的一篇长篇报道这样描述一个黑皮肤的企业中层管理者疙疙瘩瘩的职场图景。

在刚刚过去的20世纪60年代，黑人民权运动取得重大胜利，从法律上来说，黑人们获得了和白人及其他种族人群相同的政治权利。从奴隶到公民，美国黑人经历了长达百年的漫长历程，而完全消除歧视，实现真正的平等，可能需要更长的岁月。

1863年1月1日，正处在南北战争胶着状态中的林肯总统正式签署了《解放宣言》，宣告黑人奴隶获得了解放，欢迎南方黑奴参加北方军队。1865年1月31日，国会通过了第十三条宪法修正案，彻底确认否定奴隶制度。1866年美国国会通过了宪法第十四条修正案，确认所有在美国出生的人，生来具有美国国籍。之后，黑人纷纷北上，加入到美国工业化、城市化的大潮中，黑人的廉价劳动力为美国经济在19世纪末的起飞发挥了重要作用。黑人的经济状况得到大幅改善，获得了名义上的选举权，但存在于很多州的种族隔离制度仍让黑人成为事实上的二等公民。

1955年12月1日晚，阿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市的一辆公共汽车上，劳累了一天的42岁黑人女裁缝罗莎·帕克斯坐在了公共汽车上白人区的空椅子上，并且拒绝把座位让给一名后来上车的白人男子，咆哮的白人司机把罗莎赶下汽车，警察逮捕了她并处以罚金。罗莎决心发起挑战，在26岁的黑人领袖马丁·路德·金的带领下，全美爆发了长达381天的抵制巴士座位隔离运动。第二年，美国最高法院裁定巴士座位隔离制违反宪法。

1957年9月，美国阿肯色州小石城9名黑人学生初次与白人学生同校上学时，遭到白人学生和家长的抵制，引发了一场种族对抗的大骚乱。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下令调用联邦国民军伞兵部队紧急空降，护送这9名黑人学生到校上课。1963年，肯尼迪向国会提交了《民权法案》。1963年8月28日，美国黑人在首都华盛顿举行和平集会和游行，马丁·路德·金在林肯纪念堂前发表了“我有一个梦”的著名演讲。之后25万人参加了游行，其中有不少白人加入了游行的队伍。次年6月，在继位的约翰逊总统任期内，《民权法案》终获国会通过，种族隔离政策正式结束。

如果你只关注美国的体育界和娱乐业，你会误以为种族歧视已经是一个过时的概念。 《福布斯》公布的美国黑人富豪榜中，美国电视女主持人奥普拉·温福瑞以27亿美元身家，稳占榜首，高尔夫球名将老虎伍兹排名第二。NBA和田径赛场上几乎清一色的黑人，在流行音乐领域黑人歌手也独领风骚。

1989年，科林·鲍威尔成为首位担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黑人，2000年，成为美国历史上首位黑人国务卿。2004年，康多莉扎·赖斯接替鲍威尔，成为美国历史上首位女黑人国务卿。2008年，伊利诺伊州参议员奥巴马成为美国建国232年以来首位黑人总统。这标志着黑人的政治地位达到有史以来的顶峰。然而，唯独在商界，黑人的地位提升的最慢。

美国人愿意选举一位黑人当总统，在公司里却不大接受一位黑人成为自己的上司，心理上的隔离感不会因为法律的平等而自然结束。“公司是反对社会融合的最后堡垒吗？理查德·克拉克，一位黑人招聘主管称确实如此。年轻黑人已经对在商界发展不抱任何幻想，部分原因是在高层缺少黑人的面孔。一项调查表明，90%的黑人主管认为黑人身份是妨碍他们进入高层的不利因素。而且许多黑人主管即使爬上了副总裁的高位，他们在一些特殊的领域里依然会受到排挤”。40多年前的《纽约时报》的报道这样分析黑人在职场中的“玻璃天花板”。

黑人女作家杰茜卡·费伊·卡特说：“非洲裔美国人进入公司时背负‘信任赤字’， 就算有哈佛的企管硕士或法学学士学位，他们还是要克服这种偏见。在美国企业界，权力的标志仍然是白人和男性。”

时至今日，《财富》500强公司中的黑人CEO仍然只有四五个人，远远少于女性CEO的人数。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在大公司中美国黑人的仕途不大顺畅，但黑人自主创业的比例却超过了白人。据美国人口普查局的估算，在过去25年中，黑人创业人数增加了37％，增幅远超过白人的10％和西班牙裔人的15％。这或许可以解释为黑人并不缺少商业天赋和创造力，但难以在高层组织内如鱼得水。

斯坦利·奥尼尔是极少数爬到跨国公司最高层的黑人之一。这位祖上是黑奴家庭的贫寒学子在几乎没有黑人立足之地的华尔街做到了当年五大投行之一美林证券掌门人的位置上。奥尼尔是其家族中历史上第一个上大学的人，他的大学生涯始于军队强行保护黑人学生进入校园的背景下。回想起第一次走进学校的时候，奥尼尔形容作为当时教室里仅有的几张黑人面孔之一，他的心情是惴惴不安的。

按照《民权法案》，美国严格规定在职场的招聘、升职、薪酬上不得对少数民族裔以任何方面的歧视，在公开的场合和媒体上，任何针对少数民族裔的歧视言行也都是政治不正确的典型，遭人唾弃。但作为一种潜规则，歧视不可能真正消除。

一项研究显示，肤色与收入密切相关，肤色浅的人比肤色深的人收入更高。这项由美国范德比尔特大学组织的调查对象为2084名来自世界各地的合法移民。在这些移民中，浅肤色人的收入要比深肤色人的收入高出8％～15％，他们之间惟一区别就是肤色深浅，其他方面的背景情况大致相同。北卡罗来纳大学经济学教授威廉·达里蒂也表示这项调查结果与他的研究观点完全一致。他说：“我们发现，黑色或肤色中等程度深色的人在就业时，受到歧视性惩罚的可能性要比白人高出10％～15％。这表明，许多雇主在招聘时不是看应聘者是不是有足够的技术和能力，而是看人家的肤色深浅。”他还表示，目前尚不清楚的是，这种歧视是有意识的还是下意识的。

作为单一种族国家，肤色的深浅从来没有成为中国社会和商业的明规则和浅规则，但以出生作为对一个人身份的影响却一直存在着，甚至直到如今，依然是一种被叫做“户籍”的制度安排，在某种程度上，“户籍”制度和“种族隔离”制度具有一定的相似性：都是建立在对劳动力的自由获得而对权利的剥夺上面。如果说在美国对于肤色的有意无意的歧视仍然会长期的存在，在中国和世界各地因为地域、相貌、身高、民族等方面有意无意的歧视也仍将长期存在是不可避免的话，那么，一部中国式的《民权法案》不应该再以任何借口拖延。没有黑人参与的“美国梦”仅仅是梦，没有“农民”参与的“中国梦”也仅仅是梦。